掐絲唐卡:解碼非遺技藝的傳承與新生
掐絲唐卡顏料。
在拉薩八廓街上的一家店鋪內,95后小伙兒南吉合多杰正用指尖引導著銅金絲線在木板上“生長”。這位并非出身唐卡世家的年輕人,以“掐絲”為骨,釉彩為魂,將傳統唐卡藝術推向創新與普及的前沿。南吉合多杰始終致力于消弭唐卡與當代年輕人之間的隔閡。他在八廓街開設掐絲唐卡文創體驗館,將千年唐卡技藝解構為掌心可握的現代文創,實現了傳統美學與現代審美的跨時空共鳴。他不僅精細復刻著金屬絲線毫厘間的永恒心跳,更讓這門古老藝術以輕盈、日常的姿態,重新躍動于年輕一代的生活之中。
銅絲和釉
毫厘之間的掐絲唐卡
南吉合多杰正在繪制《岡仁波齊》。
南吉合多杰的聲音低沉,目光卻如焊在金屬絲之上:“這叫掐絲。是骨,撐起整幅畫的魂!敝讣饽悄ㄣ~金絲線,正沿著粉本圖樣游走。這粉本,便是預先描好的畫稿根基。
掐絲唐卡的基本步驟,始于對板材的精心打磨與草圖輪廓的繪制。隨后,便是賦予它“骨”的過程。選圖是第一步——圖稿或專為掐絲琺瑯創作,或選自精美國畫、油畫乃至照片。選定后,將圖稿覆于板材,下墊復寫紙,用筆一絲不茍地描摹,確保圖案精準落于板面。
接著是刷膠。小刷子蘸取黏絲膠,在需要粘貼金屬絲的部位均勻涂抹。“膠液需薄而勻,太厚就容易結疙瘩。”南吉合多杰一邊操作著,一邊向記者介紹!半S后用工具將金屬絲捋直,鑷子夾住絲頭,依著圖案的曲線彎折,手指按壓固定,使絲線貼合板面!闭f完,他用剪刀以九十度角利落地剪斷。
這毫厘間的精準,確保了后續釉彩不會溢出“串色”,也讓金絲構成的畫面流暢生動,宛若天成。細看南吉合多杰手下的接口,竟無絲毫嵌接之痕。他手下的正是一幅色彩艷麗的花卉,細密流暢的褶皺,全靠銅絲立體的起伏來訴說枝蔓柔軟。
下一步是“點藍”,為骨架注入血肉與靈魂,上色點藍是整幅畫完善境界的關鍵。釉料首先需經淘洗,填充要求極其嚴格。他取過細長的銅鏟,輕挑一點孔雀石粉入水,小鏟尖探入銅絲圈出的微小區域,輕輕一送,釉漿便有了生命,順銅絲內壁滑下,填滿不足半毫米深的“溝壑”。“色彩需分明,過渡要平和,層次得鮮明,串色、漏色、露底板都是大忌。”點藍之后,還需經過晾曬、最后定型(制裱)等工序,一件作品才算完成。
線條美
金屬描出的人生曲線
南吉合多杰工作室內掌心大小的掐絲唐卡。
與那些家學淵源的唐卡畫師不同,南吉合多杰生于青海海西一個普通藏族家庭。雖然沒有家族技藝傳承,但幼時他就喜歡在作業本的空白頁上描摹藏式家具上的彩繪圖案。真正叩開唐卡之門的,是高中一堂美術課。
老師在黑板上用粉筆隨意勾勒幾下,便用唐卡繪畫的手法畫出了一幅《吉祥八寶》中的《雙魚圖》。滿室贊嘆聲中,南吉合多杰面色平靜,只淡然道自己也可以做到。但自小喜歡畫畫的他知道,要如此流暢地用粉筆勾勒出那些線條有多難。“那天,我好像真正觸到了唐卡的心跳!
于是,高考時他便毅然地報考了西北民族大學美術學院的視覺傳達設計專業,正式開始系統地學習唐卡繪畫。或許是高中那堂課的震撼,讓他對線條之美格外癡迷。大二那年,他選修了同樣以線條構筑視覺的掐絲課程。
“本來只是想借掐絲來錘煉對線條的掌控,沒想到一旦接觸就沉溺其中了!蹦霞隙嘟苷f,唐卡本身就是線條美發揮到極致的一門藝術,兼具柔美與狂放,而這種美竟然能借金屬得以呈現,甚至更為立體,走勢愈發具體可觸,讓他嘆為觀止。一門選修課,他因熱愛深耕了一年。
畢業后,南吉合多杰成為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一所職校的美術老師,但一有時間他還是會在宿舍里練習掐絲唐卡技藝。“工作安穩清閑,薪酬可觀,但我總覺得少了什么,比起現在的閑適,我更懷念以前上學時畫唐卡的感覺!贝文辏忌衔鞑卮髮W美術學院研究生,繼續深造唐卡繪畫。
近和新
方寸間讓古老藝術輕盈續寫
南吉合多杰工作室內的掐絲唐卡。
研究生的幾年,拉薩的藝術氣息一直浸染著他。在導師和同道之人的鼓勵下,他最終選擇留在日光之城,并在八廓街開設一家掐絲唐卡文創體驗館。南吉合多杰深感,唐卡藝術歷經千載,時光賦予這門藝術的同時,卻悄然在它與年輕世代間劃下溝壑!按蠹覍λ挠∠蟾嗍敲C穆莊嚴,于是態度也多是敬畏有余而親近不足,更遑論了解與學習!彼M@門藝術能以更輕盈、更日常的姿態,走進更多人的生活。
于是,在他的工作室里,陳列的多是盈握可藏的掐絲琺瑯小畫:2025年春節檔動漫《哪吒2》里靈動跳脫的角色,山河的輪廓、童年記憶里優雅神秘的九色鹿,憨態可掬的熊貓,還有在繽紛花樹下奔跑嬉戲的藏族姑娘……傳統吉祥紋樣被解構、再創造,與現代的審美和情感產生奇妙的共鳴。
南吉合多杰工作室內的掐絲唐卡。
他拿起一枚掌心大小的石頭,銅絲在其上掐出精細的花朵輪廓,釉彩點染著柔和的藍與綠,小巧玲瓏卻意趣盎然。這些作品是可以置于案頭、握在掌心、贈予友人的美好物件,承載著祝福、回憶或單純的喜愛。
暮色溫柔地漫入八廓街,游客的喧鬧漸次平息。南吉合多杰捻亮案頭那盞溫暖的工作燈。光暈籠罩著他微微前傾的身影,也籠罩著木板上那幅還沒完成的《岡仁波齊》——金屬絲在柔光下靜靜閃爍,細若游絲,卻透著一股韌勁。這門以銅絲為筆、釉彩為墨的手藝,于方寸木板上,在金屬與礦粉的交織中,正安靜地續寫著自己的故事——微小如塵埃,卻磅礴如永恒。